那一定是我们在另一个时空里,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。
那一定是,一个更加幸福的温凝。
“许言。”
鬼使神差的,我开口叫了他一声。
“嗯?”他没有睁眼,只是鼻腔里发出慵懒的应答。
“那个梦里…”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出了口:“那个女人,过得幸福吗?”
许言沉默了很久。
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著了,久到我开始后悔问出这个问题。
就在我准备起身去倒水,逃避这个话题的时候,他缓缓睁开了眼。
那双眼睛里,倒映著有些侷促的我。
“很幸福。”
他想了想:“她笑起来的时候,眼睛是弯的,像月牙一样。”
“她很爱笑,也很爱撒娇,她会因为我下班晚了忘记吃饭而生气,也会因为我给她带了一束而开心半天。”
“她活得很鲜活,很有生命力。”
我猛地站起身,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我背对著他,假装去整理床头柜上的东西,手有些抖。
“无聊。”
我强撑著冷硬的语调,像是要切断某种联繫:“梦都是假的,既然醒了,就把手机还给你,自己玩吧,我出去透透气。”
说完,我不等他反应,从口袋里摸出他的手机,扔在他枕边,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病房。
走廊里空荡荡的,只有几个值班的护士在低声交谈。
冷风从尽头的窗户灌进来,带著潮湿的雨气,吹得我打了个寒颤。
我走到尽头,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仰起头,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。
原来……
不仅仅是我。
原来在这个冰冷的现实世界里,被那个温暖梦境困扰的人,不止我一个。
那种强烈的共鸣感,像是一股高压电流,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防备,让我那颗已经习惯了麻木的心,剧烈的跳动起来。
但我不能承认。
至少现在不能。
可是……
他说得对。
那个梦里的温凝,不用把自己裹在刺里。
她有许言的宠爱,有孩子的依恋,有完整的家庭。
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笑,可以任性的哭,可以做一个温柔的小女人。
而现实里的我,穿著坚硬的鎧甲,拿著手术刀,看起来无坚不摧,其实內里早就千疮百孔。
我从口袋里摸出那只掛在钥匙扣上的迷你兔子玩偶。
那是妈妈留给我的,也是上次弄丟后,许言帮我找回来的。
我摩挲著兔子柔软的绒毛,脑海里迴荡著许言刚才的话。
“她笑起来的时候,眼睛是弯的。”
我也想笑啊。
可是,对著谁笑呢?
对著空荡荡的房子?
还是对著冰冷的手术台?
我深吸了一口气,平復了一下心情。
转身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热咖啡,金属罐子滚烫的温度透过手心传来,让我冰冷的手指稍微有了一点知觉。
回到病房的时候,许言已经拿著手机在回消息了。
看到我进来,他迅速把手机塞进被子里。
“我没在工作。”
他举起双手投降,牵动伤口又是一咧嘴:“就是给朋友发个信息,报个平安,真的,不信你检查。”
我没拆穿他拙劣的谎言,只是重新坐回椅子上,打开咖啡罐,喝了一口。
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,让我更加清醒。
“那个女人。”
许言却似乎不想放过刚才的话题,他又提起了那个梦:“她很温婉。”
“性格很好,很爱笑,虽然有时候也会发点小脾气,掐我的胳膊,但大多数时候,她都很温柔。”
“她会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,做的菜很好吃,是个很適合娶回家做老婆的女人。”
每一个字,都像是一根针,扎在我的心口。
那个温婉的、爱笑的、会照顾人的女人。
那是温凝。
但又不是我。
那个温凝,是在许言和桐桐的爱里,度过了青春期的十年。
所以她长成了那副美好的模样。
所以她有爱人的能力,有付出的勇气。
而我呢?
我低头看了看自己。
一身冷硬的白大褂,一张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脸,一颗已经结了冰的心。
我和那个梦里的女人,除了名字和长相,还有哪一点是一样的?
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。
更觉得有些悲凉。
一股莫名的火气涌上心头。
他在嚮往那个温柔体贴、贤良淑德的妻子。
可我不是。
我猛地抬起头,迎上他的目光。
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躲闪,只剩下一片寒意。
“许言。”
我冷冷的开口,声音像是淬了冰:“或许只是你梦里的那个女人很美好,但现实中遇不到。”
许言有些诧异,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变得这么尖锐。
我看著窗外的雨幕,一字一句的说道,像是在说给他听,也像是在说给我自己听。
“现实里的她呢,或许...我是说或许...”
“性格冷,脾气差,不会照顾人。”
“她没有那个女人那么好的耐心,也没有那么温柔的脾气。”
“她从小就知道,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咽,没有人会因为她哭就给她吃,也没有人会因为她撒娇就原谅她的错误。”
我转过身,直视著许言的眼睛,逼迫他看清现在的我。
“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。”
“习惯了独来独往,习惯了把所有人拒之门外,敏感,多疑,浑身带刺,谁要是靠近她,不仅得不到温暖,反而会被扎得遍体鳞伤。”
许言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我没有给他机会。
“梦里的那个女人,会给你做饭,会给你洗衣服,会把家里收拾得乾乾净净。”
“但现实里的那个女人,连自己都照顾不好。”
“她的房间里冷冷清清,没有鲜,只有消毒水和安眠药的味道。”
“她不会在下班的时候等你,也不会在深夜里给你留灯,她甚至连一句软话都不会说。”
“有些女人,天生就不適合谈恋爱,不適合结婚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,甚至是刻薄。
甚至后退了一步,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,重新把自己缩回了那层坚硬的壳里。
“你要小心点,许言,这种女人谁靠近谁倒霉。”
“以后找女朋友,擦亮眼睛,別被表象骗了,別找到这样的。”
“不然,你会后悔的。”
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,像是在给这场残酷的剖白伴奏。
其实我知道,为什么那个世界的温凝,跟我完全不一样。
因为那个世界的许言,用了十年的时间全身心的去爱她。
从高中到大学,从校服到婚纱。
他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陪伴,用了无数次的包容和宠溺,才把那个温凝养成了那样幸福的模样。
笑起来的时候,连眼睛都会弯起来。
那是他的功劳,也是那个温凝的幸运。
可是这些跟我没有关係。
许言没有出现在我的高中,没有出现在我的大学。
我的青春是一片荒原,只有我一个人在风雨中艰难跋涉。
我必须长出刺来保护自己,必须变得冷硬来抵御寒风。
我配不上那个梦。
“说完了?”
许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。
他似乎好些了。
脸上那种虚弱的神色淡去了几分,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他也不生气,没有因为我的刻薄而恼羞成怒,也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显得失落。
他只是恢復了平日里那副懒洋洋的模样,身子往后一靠,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,虽然还是皱了皱眉。
那种懒散傲慢的模样,看著格外欠揍。
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,眼神里带著一种看穿一切的通透,然后笑了一声。
“听你这么一说,果然是很可怕的女人啊,说不好结婚以后还会家暴。”
我愣住了。
这算什么反应?
“知道就好。”
我抿著嘴,硬邦邦的回了一句:“所以离远点,保平安。”
许言动了动身子,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,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。
“她脾气確实差,整天甩著脸子,连微信都只回一个字,说话像带著冰碴子。”
他慢悠悠的数落著:“性格冷,不好相处,跟只流浪猫一样的见人就跑,防备心重得要命...”
我听著他的话,心一点点沉下去。
果然。
没人会喜欢这样的温凝。
“可是,这些跟她有什么关係?”
许言话锋一转:“难道不是因为,有个混蛋足足迟到了十年吗?”
我一怔,呆呆的看著他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“適不適合娶回家当老婆,她说了不算。”
许言指了指自己,语气里带著几分理所当然的傲慢,又有几分懒散,仿佛这天生就该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。
“我说了算。”